杰克与内斯的14个片段

这个女孩叫什么？杰克不确定，她黑色的卷发紧紧贴着鬓角，嘴里吞吐着他的硕大，前前后后的移动。杰克能感觉到那一阵阵紧致，像是以往的每一次一样。

“啊……”他不由的呜咽出声，在那条褪色的纳瓦霍毛毯上，然后一股脑的泄进了女孩的嘴巴里。乔吉亚？还是梅森？上帝才知道她的名字，把他的精圌液都吐到了草地上。然后湿漉漉的过来吻他。

杰克看着那女孩的眼睛，浅灰色的。什么也不是。他怎么会挑中一个这样的女孩？她的头发甚至卷的令人心生厌烦，一股纽一股纽的贴在脖子上。她趴在自己身上，双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腰身。

“杰克，进来……”那双灰色的眸子更是灰蒙蒙的了，让杰克想起来以前的家乡的烟囱。

他推开女孩，“宝贝，”他说，声音微微挑起，“今天足够了，我们应该去吃点东西。”他起身，拉起了牛仔裤上的拉链，把女孩从毛毯上拉起来，无视那双快要哭的眼睛。将毛毯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。

＊＊＊

伍尔夫，杰克原本不姓这个。后来酒鬼老爹跟着一个妓女跑了，他只能跟着妈妈姓。然而伍尔夫医生，他的妈妈，一个星期里有六天活在医院。在他们搬来米德伍德就是了。

第一次见到内斯，杰克跟着母亲。在离新家不远的超市购买生活用品。小镇子能有什么呢？除了食物，其他都少的可怜。然而他们赶上了一次促销活动，超市贴出了招贴海报，上面写着：“新品：来自新墨西哥州的纳瓦霍毛毯”。杰克记得那几个字被红色墨水重重的印刻在海报上。接着他一转头，就看到了内斯，还有一位牵着他的金发女人。

内斯一副东方人面孔，杰克以前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人。他的黑发，他的黑眼睛。他看见内斯揪着女人的衣角，想要到促销摊位看看新的毛毯。

杰克呆站在那里，他无法克制地看着那个异于常人的小男孩。他的后脑勺有一撮头发直直立了起来。杰克想要走过去将它们按下去，这时伍尔夫医生过来唤他结账。

“好的，妈妈。”杰克听见自己这样回答。但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孩看，黑色的头发，黑色的眼睛。

他听到金发女人对着男孩说话：“内斯，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毛毯呢？”

他叫内斯。

“我喜欢这个。”黑发男孩回答，努力地把厚厚的毯子脱下来抱在怀里。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奇怪的口音，就像所有米德伍德人一样，会在尾端稍稍挑起，略显俏皮。

“好的，内斯。”女人回答他，“我们会买下它。”女人把毛毯拿到了自己手上，牵着内斯的手向收银台走去。

杰克依旧在那里站着，动也不敢动过，仿佛自己随便做什么动作，一切都会消失。或许是杰克盯着瞧的视线太长久，内斯转过了头。

他笑了，杰克想。他对我笑了。

他的眼睛不是黑色的，是深棕色的。

杰克在伍尔夫医生第三次叫他名字的时候反应了过来。他迅速的跑向摊位，挑选了和内斯一样的毯子。那张毯子即使叠起来也很大，他不得不顶着走。

但是杰克依旧很开心，他会有一张毯子，和内斯的一模一样。

＊＊＊

莉迪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，整个人都显得僵硬。甚至在卡安全带的时候没能找到位置。她的肩头僵硬，不敢把脊背靠上座椅靠背，仿佛那是什么恶心的章鱼。

“放松，李小姐。”杰克扭头瞅了她一眼，“我不会吃了你，但你哥哥就不一定了。”

他感觉到旁边的小女孩肩膀慢慢垮了下来，接着她向杰克要一根烟。

杰克不太确定，但他还是给了她。她是内斯的妹妹。为她做事，相当于为内斯做事。他的眼睛随即黯淡了一下，距离他和内斯的上一次谈话时间太长了。

那是冬天还是夏天？杰克记得自己穿着带兜帽的运动衫，里面是学校校庆发的黑色T恤。他穿的很少，或许是夏天；但他冷的很，那也有可能是冬天。

杰克手里拿着一份信，上面写着内斯的名字，还盖着哈佛的校章。他在自己门口捡到那份信的时候想要微笑，又想要哭泣。一瞬间情绪涌来，他简直不知道该面对哪个好。他走回客厅，开了一罐啤酒。一口气都喝光，然后把罐子扔向楼梯扶手，他听到了一阵声音，大概又是砸下来哪幅画。

后来他最先察觉到到是难过：内斯终于要离开他了。他又把这句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。杰克想撕开信封，信封又厚又重，他约莫能猜到里面是什么。是录取通知书，一长串表格。是把内斯从他身边带走的详细计划，一条一条井然排列。他想要打开煤气灶，把这封信烧个精光。

他曾做好准备，即使内斯厌恶他，不理他。只要他在内斯身边，只要他还住在街角，内斯还住在家里。他就可以每天早上透过窗户看到内斯坐上校车。只要内斯还在身边，他就可以趁着阳光，去湖边，随便躲在那个灌木丛里，看内斯在湖里玩水。

但是内斯决计要走了。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后每一天的日子，他再也无法看到内斯。他在学校，即使做到最后一排，也没有办法看到内斯后脑勺直立的小呆毛。

杰克感觉眼泪流了出来，他趴在沙发坐垫上，布垫全都湿了。

然后他又很高兴。他知道内斯喜欢什么——天体动力，他记得内斯与教授侃侃而谈的画面。内斯整个人都在发光，喜悦从深棕色的眼睛流露出来。杰克每次看到都感觉内心一阵悸动。他希望内斯永远能这么笑，永远可以这么开心。现在机会来了，哈佛，他知道内斯做梦都想去哈佛。在那里内斯可以完成自己的梦想，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女孩和男孩。甚至有着和他一样的黑头发的东方人。

而杰克，永远只是内斯十几岁心底的影子。只需恍恍惚惚几个月，在哈佛的集会和书海，人声鼎沸和静谧无闻。杰克会被忘掉，他知道自己被厌恶，并且会被遗忘。

他又一次流泪，家里灰尘静静把他包裹起来。

他希望内斯永远快乐，即使内斯永远不在他身边。

杰克最后还是把那根烟给了莉迪亚，李小姐。女孩和她的哥哥共享同一个姓氏。他可以叫李小姐，这样似乎也有叫内斯的机会。他称呼他们共同的姓氏。

女孩显然是第一次抽烟，被呛的直咳嗽。白色的烟从鼻子里一股一股的喷出来，杰克没有什么触动。他抽第一支烟的时候也是这样，眼睛紧盯着黑发的内斯。

“这么说，你觉得今天不需要你哥哥护送你回家了。”

杰克一边问，一边问到，眼睛看着右手的反光镜打算转弯。

杰克嫉妒能和内斯一起回家的莉迪亚。在杰克还没有买这辆二手甲壳虫的时候，他也曾坐校车上下学。他选择坐在内斯的正后方，这样能离着内斯近一些。每一次他经过内斯，男孩都会紧紧护着他的书包，生怕杰克做什么。

杰克想起来内斯的动作，笑了笑。

最后还是女孩惹恼了他，她什么也不懂。可他没能忍心让女孩随着风雪走回家，他把车停到离自家门口不远的地方。与女孩没话找话的聊起来。

最后杰克随口一句，“你和内斯，你们实际上是米德伍德仅有的中国人，我敢打赌。”

“有可能。”女孩说。

杰克顿了一会儿，“那是什么感觉？”

他没有去听女孩的回答，而是兀自想起了内斯。内斯是如此的与众不同，他在哪里都很亮眼。他那样的踏实，似乎是深深扎根于土地之中的树木，但他又像是天上的星辰。他会在图书馆耗费一整个周末，桌上堆满图书和文献。杰克对学业没有什么兴趣，而内斯是他去图书馆的唯一理由。他看着内斯制作简报，他就会在相隔四五个座位的地方，立起一本厚重的百科全书，露出眼睛着迷地盯着黑发男孩看。

杰克已经习惯了这样，这种隐秘的不声不响的感情。从根本上视它为自己生活里一个稳定的组成部分。他喜欢由他造成的心灵的悸动，喜欢内斯这个秘密赐予他的无声而温柔的充实感，甚至喜欢种种同时也会由此产生的失望等等。

杰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，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。他注视着方向盘中间的城堡标志沉默良久。

内斯是杰克所有的欢乐，所有的悲伤；所有的希望与失望。

杰克听着身边的女孩不再说话，他又一次掏出了口袋中的烟盒。递给女孩。

第一根烟，接着会有第二根与第三根。

而一旦爱上什么人，就很难再次挣脱。

＊＊＊

杰克已经无法记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遭到厌恶。来自内斯的。他所爱之人，却厌恶他。他们不说话，不打招呼。如果恰好一同走下校车，内斯会快步走回家，步子急得像是要跑起来，杰克常常担心他会绊在石头上面。即使在课间休息时，杰克朝他走去，他也会远远躲到另一边。

随着年龄增大，杰克早已忘记内斯厌恶他的缘由。内斯仿佛是生来就厌恶他，厌恶至极。内斯对待他人永远都是彬彬有礼，上课时回答问题的声音温柔而坚定。唯独对他，杰克有时甚至暗暗想到，自己应该欢喜，因为内斯对待自己的态度与别人都不一样。他会因为自己的存在作出反应，而不是像对待其他人一样，得过且过。

但紧接着他又沮丧起来，这不是什么好事，再怎么找理由，内斯都是厌恶他的。

杰克想起他和内斯的第一次对话，在游泳馆里。那是杰克第二次见内斯，和他的父亲，也是一个中国人。

当时他们在玩儿“马可波罗”。

其他孩子都跑开了，杰克不解，所以他在内斯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回复“波罗”。内斯朝他扑来的时候他没有动，他一边踩水，一遍伸出手臂，小小的黑发男孩就那样扑倒他的怀里，抓住他的肩膀。

杰克看见内斯嘴角上翘，露出了白白的小门牙。他笑起来时右面的脸颊有一个浅小的酒窝。

就在杰克想要缩紧手臂，加深这个拥抱的时候。男孩睁开了眼，他先是环视了泳池边上那些痴笑的孩子们，眼神里流露出受伤与不解，接着他看向杰克，一盏小小的火焰冒了出来，他很生气。

最后内斯和父亲离开了，杰克躲在更衣室的门后，看着他们离去。

他们第一次对话，不过几个字。

内斯说：“马可。”而杰克回复他：“波罗。”

＊＊＊

后来还有些断断续续的对话，不过只是几个词。杰克怀疑那是他晚上做的梦。

他们有什么理由对话呢？内斯厌恶他到极致，他却不知道为什么。而他过于胆小，甚至不敢去问为什么。

如果他问出这个问题，那么内斯会彻底的恨他。

杰克买了一条小狗，在伍尔夫医生工作的时候，他不至于那么孤独。

他有时会和狗呆坐在门阶上一下午，手里握一把在小卖部的廉价冰糖。

他依稀记得内斯喜欢吃这些冰糖——或许在梦中，他们曾经分享过。

但他只是在门口，凝望着路边的矮树丛。它们杂乱无章，像是内斯后脑勺的直立的头发。令人着迷。

＊＊＊

杰克在16岁的时候买了二手甲壳虫。他放弃了校车，放弃了坐在内斯的后一个位置。他突然有些迷茫，孤独。他想试着变一变，不再去迷恋内斯。

甲壳虫的后座并不十分结实，也不舒适。但他带着女孩儿，他叫不上来名字的女孩儿，不同颜色的头发，不同颜色的眼睛。她们有的说话尖利，有的说话温柔。她们都别着五颜六色的卡子，嘴唇上涂着亮晶晶的唇膏，啃上去都一样的无味。

如果他要求，女孩们甚至都会抛弃廉耻之心，去药店买一盒特洛伊。

他圌操圌她们的时候，女孩们会尖叫。二手甲壳虫不堪负重，在他要圌高圌潮冲刺的时候抖得厉害。

杰克在想什么？他把那些颜色不同的特洛伊扔进车屉。

他想用老圌二穿圌透内斯的身体，他想看内斯棕色的眼睛为他的巨大流出眼泪。他想听内斯用柔软的嗓音圌呻圌吟，他想在内斯哭的时候、浑身颤抖的时候，吻他，拥抱他。

他想撕圌咬内斯的嘴唇，他想把吻痕印在内斯的每一处。他想撕圌咬他的锁骨，他的圌乳圌头。

他想听内斯喊自己的名字。

杰克每隔两个星期换一个人操。手里揉着不同的圌奶圌子，最后想起来的却是在校车上紧紧抱着书包的黑发男孩。

＊＊＊

杰克不敢直视内斯的眼睛，他不敢，即使眼睛藏着太阳镜后面。

幸好内斯没太理他，他转过身去和自己的妹妹说话，李小姐，而杰克旁边坐着李小小姐。

杰克难以呼吸，他看着内斯只穿着一条泳裤，背对着他。一滴水顺着内斯的头发移动到他的脖子上，好像一只害羞的小老鼠，慢慢地从他的肩胛骨之间流下来，沿着脊背的曲线一直向下，犹如跳下一座悬崖一样，落到了杰克的手背上。

没有人看见，除了李小小姐，她安静、乖巧。她看见杰克盯着那滴水，却没再动，好像那是一只稀有的昆虫，可能随时会振翅飞走。然后，他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，只是盯着那滴水。他抬起手放到嘴边，用舌头把它舔掉，简直像在品尝甜美的蜂蜜。

杰克心存感激，他只能感受到满足。他恍惚着，在强烈的太阳光下，在湖边。

＊＊＊

杰克在教李小姐学车，她成了他唯一的希望。他再也没和什么女孩上过床，他在物理选修课上得了B＋。他还在李小姐失落难过的时候安慰她，告诉她离合器和油门的用法。

只为了问一句，“那么，你打算告诉你哥哥我们一直在一起，而且我不是坏人吗？”

杰克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，这是唯一的机会。唯一的机会。

我不是坏人，所以不要再厌恶我了。我们可以试着当朋友，只要内斯愿意，什么都可以。请内斯不要再厌恶我了。

杰克紧紧掐着方向盘上的皮套，他的心快要跳出来。他在等着女孩的回答。

长久的沉默，然后是黑发女孩的声音：“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了。”

杰克没和她告别，他听到副驾驶的门开了又关了。他感觉自己最后的希望之门也关闭了，如同从未打开过。

＊＊＊

李小姐吻过来的时候，杰克没有推开，但他最后推开了。

“莉迪亚，”杰克叹息道，他的声音犹如法兰绒般柔软，“不是因为你。” 

“那是因为什么？” 

长久的停顿，长到她以为杰克忘记了回答。当他终于开口时，他转头看着车窗，似乎自己的苦衷都在窗外，但不是枫树，不是湖水，也不是它们下面的任何东西。“是内斯。” 

“内斯？”莉迪亚翻了个白眼，“别怕他，他不重要。”

 “他重要。”杰克说，眼睛仍然看着窗外，“对我来说他重要。” 

＊＊＊

杰克的眼睛对上了内斯的。他在心里叹息。

他从未仔细观察过内斯的眼睛，只在年幼时匆匆一瞥。

内斯的眼睛是棕色的，在晨曦之中闪耀着点点金光。他的眼睛会说话，在棕色之中藏着莫大的悲哀与恐惧，那是给莉迪亚的；还有些愤怒和无措，那是给我的，杰克想。

所以杰克也不再说话了，内斯扑来对他用上拳头。内斯能有什么力气呢？他的个子才到杰克的耳边，而他给了杰克一拳又一拳。

杰克以为会很痛，嘴唇在牙齿和拳头之间撞出了血。但是他不痛，他只是温柔地看着内斯。

杰克知道，内斯需要他。

所以他安静地站在那里，任由内斯释放情绪。

李小小姐在他们旁边尖叫着，在最后的尖叫声中，内斯朝后倒去，淹没在那湖水里。

但是杰克知道，他不会有事。

杰克伸出手，就像小时候在游泳馆那样；就像内斯奔溃地一声又一声的叫“马可”的时候；就像他回答“波罗”的时候。

他把内斯抱了出来，抱进怀里。迟到十一年的拥抱，内斯浑身湿透。

他应该说的，很久以前就应该说的。

“我爱你。”